我从南京赶回千山万水之外的陕西老家，是为了给妈妈一个惊喜———今年的母亲节，恰恰也是妈妈的55岁生日。
　　和天下所有普通的母亲一样，在那些艰苦的日子，妈妈用爱的心血和苦涩的汗水拉扯大了她的四个孩子，我和弟弟大学毕业后都留在外地工作。不时而至的邮包，在传递着妈妈绵绵不竭的牵挂。
　　知道母亲的生日，是在我做了母亲之后。体验了为人之母说不尽的辛劳后，才读懂了妈妈皱纹里藏了多少岁月的风霜，才恍然想起，一年又一年，妈妈不知疲倦地为奶奶、为父亲和儿女们过生日，而我们，竟没有想到过给妈妈过一次生日。忙于陶醉爱情，疲于照顾儿子，孜孜奔波于事业，却冷落了为我们终日操劳的母亲。就是在妈妈的生日里，我一次也没在她身边陪伴过。
　　我和妹妹商量，要给妈妈一个不同寻常的生日礼物。这几年，我们为她买了一件又一件时髦的衣物，妈妈衣柜里，填满了儿女的心意。除了华衣，除了美味，我们还能给妈妈以什么呢？
　　对，去卡拉OK厅!对年轻人，这只是一项平俗、随意的娱乐。每次回老家，想玩了，把孩子推给妈妈，我们姐妹哼着轻曲，相携而去，却从没想过，年轻时，妈妈也是能歌好舞的。
　　在一帮青年男女诧异的目光中，我们落座于县城一家僻静的歌厅。
　　歌单上写的多是流行歌曲。小妹“不懂事”地问妈妈：“《外婆的澎湖湾》《牡丹之歌》，妈妈你会不会唱啊？”小妹出生于70年代中期，在她看来，这些都是老掉牙的歌曲了。她不知道，妈妈有暇唱歌的时代，是在五六十年代，她的青春少女时期。后来，填充妈妈日子的，是柴米油盐和给老人、给儿女洗刷缝补。对妈妈来说，最大的乐趣就是，孩子个子长高了，孩子考试拿高分了。几十年了，妈妈的心血都给了这个家，给了孩子，自己几乎是没有娱乐的。这几年，妈妈也唱歌，是跟着录音机为小外孙唱《世上只有妈妈好》《我有一个好爸爸》，唱《一只大水牛》……在我的印象中，我和弟弟还小的时候，夏日傍晚，劳作一天后，妈妈带着我们坐在院子里。那时的妈妈，是年轻、美丽、活跃的，我和弟弟惬意地听妈妈唱一支支悠扬的歌曲。再后来，两个妹妹相继出生，我看到的，是妈妈匆匆不歇的倦影。妈妈似乎无暇，也无心再亮出她甜润的歌喉了。
　　小县城的歌厅，歌曲库曲目有限，老歌数量就更少了。在一般人看来，娱乐似乎是年轻人的专项。很费了些时间，我们才找到几首妈妈年轻时代唱过的歌。
　　我为妈妈点了一曲《康定情歌》，记得在我小的时候，妈妈常常一边干活一边哼唱这首歌。几十年不唱，原来朗朗上口的歌也陌生了。也许是不熟悉卡拉OK的表演方法，妈妈的声音有些失真、有些颤抖，也和不上伴奏带的旋律。在我和妹妹的“附和”和声援下，妈妈不连贯地唱完了这首她曾经谙熟的青春之曲。
　　不像大城市的歌厅设施齐全，县城的歌厅没有包间，全场只一台设备，来宾散坐在一个大厅，按先后顺序点歌、轮唱。座中的人知道今天我们在为自己经年操劳的母亲过生日，都感动地为妈妈鼓掌。因为在这座小县城，如她这一把年纪的妇女，大多还没有停下劳碌的脚步。有限的娱乐也就是串门儿、聊天、搓麻将，很少有人以这种方式为母亲祝贺生日。
　　在我们的“鼓励”下，妈妈又唱了几曲。渐渐地，妈妈松弛下来，声音也恢复到自然状态。老实说，妈妈的嗓音条件非常好，声音也显得年轻。熟悉了卡拉OK的演唱方式后，妈妈越唱越自如。
　　在这一刻，我看见，妈妈脸上泛着甜蜜和幸福，失去的青春岁月复活在她的歌声中……一连几天，妈妈仿佛都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，《敖包相会》之类的歌曲，不时从她嘴里流出。在她的歌声中，在她的心里，同时复活了的，或许还有往昔的爱情、友情和所有青春的梦幻。
　　哦，我渐老的妈妈，我愿意看见———你脸上昔日的青春和美丽，永远驻留在时间的镜框里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(此文写于1999年)